租房子記錄
我們小時候是常於搬家的人，
印象裡，在買房子之前，總共搬了七次屋子，
在搬家的過程，除了捨去多餘的物品以便移動，
每搬一次，也就跟那塊土地與當地的人們做個訣別，
也許訣別這詞聽來聳動，但彼此確實再也不會連繫。
定居在現有的老家時，我大約十歲，
換算起來，約莫十年內，搬了七次家。
三歲以前的印象相當模糊，總歸是襁褓中慢慢長大，
每天所見的只有爸媽與家兄家姐，
環境並不十分在意。
現在可以記起的第一印象，
是約莫兩三歲時，
在中山公園旁、橋下的屋子，
是日午後，屋外，母親坐在紅色塑膠椅上，
抱著我在修剪指甲，
由於剪得太深入，還剪到肉縫裡邊，
我刺痛的哭了起來，
痛覺，是人生有記憶的第一印象。
雖然是人生住的第四個居所，
但記憶由此而生，
所以便來寫寫閃爍的浮光掠影。
房子坐落在草屯中山公園旁的一座橋下，
橋下是大片荒蕪的草地與隨意耕種的菜園，
荒地菜園緊接著老舊小房子住宅區，
我們的第四個租屋處，
就比鄰著草地菜園。
住在這裡的日子約莫兩歲，
我沒有待過托嬰中心，也沒有保母，
八零年代，幾乎每個孩子都是父母自己帶，
每天晨起後，哥哥姐姐都已經去上幼稚園了，
我則是伸懶腰起床，然後跟媽媽玩樂，
彼時好像剛會走路不久，
最喜歡跟在哥哥後面，
有時候也會一個人自己去散步，
從家裡的前門出發，繞大約百來公尺的路，
由後門而歸。
窄小的巷子，幼時看來覺得十分寬大，
兩層樓的整排矮房，
足以遮掩四方的天空，
盆栽、摩托車看起來都巨大不已，
貓狗更是有如兇猛的野獸，
每天重複探索這條路線，
我總是覺得興奮。
有一次哥哥姐姐下課，
母親騎摩托車去接他們，
大約是覺得寂寞，
我也跟在後面邊哭邊走，
腿太短了，走得並不快，
搖搖晃晃哭哭啼啼的走出平常的散步路線，
一路往車多的大馬路行去，
鄉下的車子雖然不多，
但路上行人看到我，紛紛投以詫異的眼光，
我想像中他們應該在想：「這孩子要去哪？一個人流浪嗎？好大的志向。」
現實中應該只是：「這傻子走丟了嗎？長得烏漆媽黑，可能不太好賣。」
快走到草屯國小前，媽媽騎著偉士牌的機車看到了我，
「這個不是弟弟嗎！？」
於是把我接上車子，結束這場幼時的第一場流浪。
對面的人家養了一隻小白兔，
哥哥姐姐常會把牠們放出來玩，
有時候白兔會在田裡跳躍，
有時候則是會被我們帶回家，
媽媽會買菜回來給牠們吃。
兔子各有各的幸與不幸，這些是幸福的兔子，
後來我們搬到另一個家，
也養兔子卻被做成三杯兔，
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我從小專注力就很高，有次蹲在家裡後門的石板上，
看著底下的水溝，水在流動，我的心也跟著飄盪，
嘴裡含著藍色的透明奶瓶，裡面裝著水可以喝，
正在身心都充滿水流，即將天人合一之際，
一個沒咬好，奶瓶掉了，
沒有天人合一，只有隨著水流急急奔去的奶瓶，
無情的背叛了我。
家兄此時正好出現（他在我往後的人生也常常突然降臨），
跟我說：「我們得快去追那個奶瓶。」
於是兩個孩子，延著窄巷跑，
沿著水溝蓋處蹲下短暫停留，想要能撈到奶瓶，
以前鄉下的水溝是乾淨的，撈到也是能繼續用。
一開始還能看到奶瓶影子，但到盡頭處已消失無影無蹤。
於是我與好事的家兄回到家，就順勢被母親借斷奶瓶了。
後來我們常摺紙飛機、紙船或是丟個會浮的東西進水溝，
看到流到哪邊，就跟著跑到哪邊，
也許水溝裡流的不是這些，而是我們渴望多看看世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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